黃殿軍回憶往事。王鵬飛 攝
“最后一位抗聯傳令兵”黃殿軍:凝固在戰火中的百年深情
——訪東北抗聯老兵黃殿軍之子黃貴清
新華網消息 也許,這是東北抗日聯軍在世的最后一個傳令兵了。
當年,舉起一把銹鈍的柴刀,踉蹌地跟在隊伍最后,第一次向燒毀了家園的鬼子沖殺之時,他僅僅13歲,還被抗聯戰士們摸著腦袋喊“小黃孩”。
如今,92歲的黃殿軍,像一根細長的竹竿,靜靜躺在炕上,連翻身也成了難事。
本來,我們不忍心打擾—— 可是,他的兒子黃貴清說“老人有時還能說上幾句”。
當他試探性地扒在父親的耳畔,大聲說,“新華社的記者來看你哩,還能給講講不?”
老人竟一下睜開眼,他掙扎著起來,開口就斷斷續續地道出一段段往事。
國仇家恨民族情,十三歲走上抗爭之路
1937年,日軍在當時的蒙江縣(現在的吉林省白山市靖宇縣龍泉鎮)實行歸屯并戶政策,把山里的老百姓圈到“屯堡”里看管,企圖隔絕人民與抗日武裝的來往,并強迫村里百姓去修路,當時年僅13歲的黃殿軍與同齡的二黑子被強行拉去抬筐,兩個小孩抬著一個大筐,肩膀被磨破紅腫,疼痛難忍也不敢出聲。在兩個人偷偷去河邊喝水時,被日本人發現了,一腳把他們踢到河里,黃殿軍咬著牙忍住仇恨和疼痛爬了上來繼續抬筐。
一天,黃殿軍和父親上山時巧遇一隊軍人,一名軍人向黃殿軍打聽村內日軍數量,沒想到黃殿軍能詳細說出日軍數量并提供其站哨信息,這讓黃呢子大衣軍人刮目相看并邀請他參軍。
就這樣,13歲的黃殿軍加入了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二軍,跟他說話的就是軍政委魏拯民。他被分到第二軍第二師,做師長曹亞范的傳令兵,自此正式成為東北抗日聯軍的一名傳令兵。
回憶時,黃殿軍經常會有十幾秒的沉默。王鵬飛 攝
炮火錘煉戰友情,身上留下抹不掉的勛章
黃貴清告訴記者,黃殿軍老人現在時而清醒時而糊涂,一個人躺在炕上時總能從其呢喃中聽到幾個名字,趙一曼、曹亞范、趙尚志……其中楊靖宇出現的最多。
1938年,東北抗聯第一路軍在濛江縣召開萬人抗日大會,楊靖宇站在木頭臺子上講話,黃殿軍跟著戰友坐在臺下聽。“臺上上來個大個子,足有一米八九高,肩膀很寬、身體魁梧,說話聲音也洪亮。”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楊靖宇。
大會一結束,楊靖宇立即部署戰斗任務,帶著部隊攻打下一處日軍據點。這是黃殿軍記憶中打得最“舒坦”的戰斗,“一槍沒放摸了進去,抱起機關槍,南頭一梭子,北頭一梭子,地上的血都淹沒了腳面子。”
在這次戰斗中他們繳獲了大量戰利品,包括部隊亟需的槍支彈藥。慶功晚會上,因為黃殿軍表現出色,楊靖宇親自教他唱東北抗聯第一路軍軍歌。這首軍歌正是由楊靖宇填詞,一百九十八個字,字字有力,句句豪邁。黃貴清回憶,在自己很小的時候,父親黃殿軍常常給他將這段故事。
1939年,日軍調集七萬五千多兵力,瘋狂“圍剿”東北抗日聯軍。為進行有效突圍,楊靖宇決定將部隊化整為零,實行分散游擊。當時作為傳令兵的黃殿軍,所肩負的責任重大。為了將楊靖宇的命令及時傳達到各團隊,黃殿軍經常要冒著生命危險穿越敵人的封鎖線。
一日,曹亞范師長有緊急命令要傳出去,之前去的4個傳令兵都是一去不返,曹亞范最后將任務交到了黃殿軍頭上。
在黃殿軍傳達軍令過程中遇到了第二中隊的三個人,一個指導員,一個機關槍射手,一個班長,全都受傷了。面對受傷的三個戰友和他們身后的追兵,黃殿軍將軍令交給了受傷的戰友,毅然決然地掩護他們向大部隊所在的山頂撤退。
這時有五六個日軍發現了黃殿軍,沖了上來,黃殿軍跳到橫木后面,等追兵離近了,露頭就打,把離近的日軍全給撂倒了。等他發現沒有聲音了,就準備撤退,結果覺得右腿抬不起來了,一看,腿兩邊在往外流血,趴在一個小土包下再也站不起來。
他心想這回要死了,就把剩下的10發子彈都裝好,把2顆手榴彈擺好,準備決一死戰,多打死一個賺一個。等后面的追兵離他5米多時,他先扔手榴彈,接著就開槍。突然聽見腦后槍聲響成一片,黃殿軍知道這是增援部隊到了。
猛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,然后連開了3槍,黃殿軍也回應打響了3槍,其實這是暗號,緊接著黃殿軍就因為筋疲力盡而昏倒了,昏睡中感覺到被人背在背上,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師部。
講到這里,黃貴清小心地擼起老人的褲子,老人腿上的彈坑還清晰可見。算上老人后腦和額前的,共有8處鮮明傷疤,而這個每一條褶皺背后都有一段撕裂血肉的故事。
黃貴清回憶有關父親的故事。王鵬飛 攝
白山黑水家鄉情,七十年再沒走出大山一步
楊靖宇、趙尚志等抗日將領的先后犧牲,使抗日聯軍蒙受了巨大損失,為了保存力量,留在國內的一小部分抗日聯軍化整為零,轉入地下,搜集敵情,不定期地組織起來進行抗戰。因傷留下的黃殿軍回到家鄉后依然堅持斗爭,直到抗戰勝利。
據黃貴清回憶,在那些年艱苦的日子,黃殿軍老人為了養家,經常要去山里打獵,是村里的頭號獵手,打到的獵物多時,常常分給村民們。收成不好,日子過得艱苦時,老人就常常講述抗聯時的艱苦。
到了冬天,大雪沒膝蓋,走路都不方便,更別說是找吃的了,抗聯戰士們的腳印也常常暴露他們的行蹤。有時候只能煮煮干硬的玉米粒,甚至煮沒去皮的谷子吃;沒住的地方,戰士們砍下松枝睡在上面,睡十幾分鐘就被凍醒了,又趕緊起來烤火,戰士們十有八九腳都凍傷了,這種非戰斗減損在東北抗日聯軍中經常出現,但也就是經歷過的這份艱苦,支撐著黃殿軍一家走過那段日子。
如今,70多年過去了,老人一輩子再也沒有走出這大山一步。“這山山嶺嶺的蔥郁草木,都染過抗聯戰士的血,老爺子舍不得離開它們呀!”黃貴清說道。
黃貴清夫婦。王鵬飛 攝
2015年5月9日下午,俄羅斯慶祝衛國戰爭勝利70周年的紅場閱兵正值高潮,部分中國抗戰老兵受邀出席。同樣接到邀請的中國東北抗聯老兵黃殿軍沒有出現。當參與閱兵的112名中國解放軍戰士伴著《喀秋莎》樂曲邁過紅場時,92歲的黃殿軍正在他位于中國吉林省靖宇縣的鄉下老家臥床不起。
而在黃貴清講述其父的故事時,黃殿軍老人早已睡著,只是老人雙手還緊握著一根木棍,黃貴清介紹說那是用來翻身用的,讓人仿佛看到了那個十三歲的“小黃孩”,緊握著手中武器,在風雪中守望家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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